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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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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初,賈敬死了。因賈珍父子並賈赦賈政等都在西山,好在如今天氣尚好還,遂沒有發喪,只裝裹了停在鐵欄寺中,好等賈珍父子回來主持。

當日林琰便知道了,賈府未報喪,便只作不知,私底下卻和陳氏說了。這會子太上皇才過世,賈珍上了折子,必定會批下來。早些告訴陳氏知道,也好預備下來,省得到時候忙亂。

果然,沒幾日,賈珍父子便從西山回來了。賈珍倒還算懂事,打發來報喪的是賈芹,特特交代林琰不必過去。

又不是嫡親的舅舅,林琰也沒和他們客套,果真沒去,連陳氏和黛玉也沒去,只打發管事每日過去上香。

賈珍見了,到底不大自在。

因太上皇死了,春闈便挪了時間,推到了九月初三。林琰遂不似前些時那般苦讀,時常也出去會同朋友吃茶閑話。

這一日,眾人才散了,剛出門,頂頭就見賈璉騎馬過來。他才要打招呼,賈璉已瞧見他,立馬勒住韁繩,道:“琰兄弟。”說著話,人就跳下馬走過來。

那四人也認得賈璉,但並無交往,打過招呼,便忙忙告辭。

林琰也不留他們,笑著道別。

見林琰沒有替自己引見的意思,賈璉不免暗暗埋怨,面上卻不好現出來,道:“他們家的茶點好,別家做的總沒他們家的味兒好。”

林琰點了點頭,道:“璉二哥這是打哪裏來?”

兩人站著說了兩句話,又有客人進來,兩人擋在門前,多有不便,賈璉忙說:“咱們兄弟也好些天沒見了,正好,我還沒吃。”拉著林琰又要進去。

林琰反拉著他,道:“我才吃過。”

賈璉回頭瞧著林琰的臉,忽而想起那日夜裏尤二姐說“揀個熟的人,把三丫頭聘了罷。留著她不是常法子,終究要生出事來”的話來。再細打量一回林琰,端的是君子如玉,又有功名在身,家世也好,不愁尤三姐看不中。心中忽而生出一個想法來,笑道:“我一個人有什麽趣兒,再陪我用些。”

林家家教嚴,聽說如今家裏只一個陳氏,別無一人。賈璉以己度人,想著林琰這樣的年紀,縱是嘴上不願意,心裏哪有不想的,只當一說就成,當下攜了林琰的手,道:“整好,我有件好事兒和你說。”

在門前拉拉扯扯的實在不好看,林琰只好隨他進去。兩人坐定,林琰似笑非笑地覷著賈璉,道:“什麽好事兒?”但凡賈家的人找上門來,就沒一件好事。

賈璉被他這麽一瞧,也有些不好意思。笑道:“倒真是件好事兒。”說著,屁股往林琰那邊挪了挪,才輕聲道:“前些時,大老爺沒了,家裏顧不過來,珍大嫂子就把老娘和兩個妹妹接過來照看。珍大哥見兩個妹妹還沒有說人家,就托我留意一二。珍大嫂子也說了,不論家世,不看門第,也不管做大做小,只看人品,當時我就想起你來,我想著還沒問過你,就沒和珍大哥說……”

不等賈璉說完,林琰便說:“忽然想起來,還有篇時文未寫,我就先回去了。”說罷起身就要走。

賈璉想都沒想,就先拉住他。等拉住人,才得空回想一遍方才說的話。一邊想一邊說:“哪裏就那麽忙了,連一頓飯的時間也沒有?今兒好容易見著你,便是有天大的事兒,也先擱著,咱們弟兄好生說會子話。”

林琰只管站著,道:“明兒爹要看的,我還一個字兒沒寫。改天得了空,定備了好茶,給璉二哥賠罪。”

賈璉回過味來,原來是他說錯了話,正經人家如何會請親戚家的爺們為女孩兒說親。明白過來,賈璉忙說:“我也不瞞你,珍大哥已把二姐說給我了,二姐想著她有了著落,妹妹卻孤零零的,也沒個人替她張羅,才托了我。兩個都是清清白白的……”

只聽得第一句,林琰便落下臉。

賈敬百日未過,又是國孝裏。清清白白的女孩兒家會趕在這個時侯出閣。何況,他家中有已有妻室,再娶尤二姐,停妻再娶,王家豈肯幹休?

林琰再次不等賈璉說完,道:“璉二哥不必多言,你不知我們家的規矩。”賈璉到底知不知道,林琰不清楚,只是不揭穿,不落他的臉面罷了。

賈璉渾然不在意,見林琰這般說,還當林琰動了心思,只是懾於林海,不敢罷了。遂強摁林琰坐下,笑道:“你不知我這內娣,品貌是古今獨一無二的,端的是個尤物,偏她又姓尤。我想著,這樣的好事,何必便宜了外人,家裏這些親戚,除了你,又有哪一個消受得了。”

林琰見他越說越不像,心中越發不耐煩,等他說完,道:“舅舅可知道?”問的是娶尤二姐之事。

事兒已經做了,當時都沒怕,過後就更不怕了。但被林琰點出來,還是有些不好意思。賈璉訕訕笑了笑,道:“等生下兒子再與家裏說。”

林琰見他半點沒往心裏去,暗暗搖頭。回到家中,林海在花房裏,正要過去尋,就聽得外面一疊聲地傳“大爺回來了”。想著這等小事,何必說給父親煩惱,遂等了一等,等林珗進來,兄弟兩個一到往外書房說話。

林珗聽了,也覺不妥。弟兄兩個一商量,也覺著沒必要與林海說,只悄悄告訴賈赦知道。

賈赦知道了如何處置暫且不說,只說賈璉與林琰別後,便去了小花枝巷。見了二姐,未免感嘆了一番。說著無意,聽者有心,尤二姐聽得林琰的身份,便十分動心,不免問得仔細了些兒。賈璉瞧出來,待要攔住尤二姐,轉而又想。尤二姐打聽得這般仔細,必然要告訴三姐,若是三姐也動了心。哪日把林琰誆來,怕是兩人見了面,不必他多言,此事就成了呢,遂把林琰誇得天上地下難得一見。果然,尤二姐臉上的笑容是越來越盛,轉頭就和尤三姐說了。

原以為一說就成,卻不想,尤三姐卻不等尤二姐說完,就落下臉,冷笑道:“怎麽姐姐做了偏房,我也該做偏房?”說的尤二姐的臉紅了又白,白了又紅,一時滴下淚來。

尤三姐看了又心有不忍,放緩了語氣,道:“我原不是這個意思,只是一時說錯了話,怨不得姐姐生氣。”又說:“我已擇定的人,這人一年不來,我等一年,十年不來,等十年。若這人死了再不來了,我情願剃了頭當姑子去,吃長齋念佛,以了今生。”略緩一緩,才接著說:“打從今日期,我吃齋念佛,只服侍母親。”說罷,就摘了頭上的玉簪,一擊兩段,“一句不真,就如這簪子。”

尤二姐自是知道她的為人,從來說一不二,暗暗可惜。

次日見著賈璉,便說了。賈璉聽著不認識,就問家鄉,尤二姐也不知,說:“說是姑蘇人士。”

莫菲是柳湘蓮,但是名字又對不上,便問樣貌。尤三姐說得清楚,這又對上了。賈璉想一想,便有些明白了,只怕是防著林海知道。又暗暗可惜,若當時說定了哪裏還有那些外四路人的事。心裏想著,便帶了出來,道:“可惜了。”又說:“怪道呢,我說是個什麽樣人,三姐連我這琰兄弟都瞧不上,原來是他,果然眼力不錯。”

倒還真教賈璉猜著了。

柳湘蓮除了愛舞蹈弄劍,還有一樣,就是愛唱兩句,時常遇著喜歡,便串角唱上一段。合該著,那一年上京趕考,才串了一場,一則因怕壞了名聲,二則恐怕林海知道了生氣,也沒敢說真名。偏巧尤三姐瞧見了,一眼就相中了,惦記至今。

尤二姐一聽,顧不得去想怎麽就可惜了,連忙問道:“如今可好,二爺竟認得。我正愁呢,才見了一回,就一應消息皆無,可到哪裏找呢。”賈璉必定認得這個人,不然不會說這話。

賈璉連連嘆氣,又搖頭,道:“你叫三姐趁早丟開罷。”

尤二姐只當賈璉是嫌棄她們姊妹往日種種,心裏委屈,不覺就紅了眼圈,道:“我也就罷了,教你哄上了手,也只能這樣了。三妹子哪裏不好,如何就配不上他?”柳湘蓮雖不是戲子,但已行戲子之實。

賈璉知她誤會了,又見她垂頭抹淚的樣子,別有一番風致。頓生憐意,忙拿出千般小意,總算哄勸得尤二姐轉了笑臉,這才說道:“也不怪你們不知,他那名字是哄你們的。”見尤二姐看過來,柳眉輕顰,忙又說:“我說出一個人來,保準你們都知道。”便說出柳湘蓮的名字來。

尤二姐心裏已經猜著了,只是不敢信,笑道:“這誰不知道?”

賈璉道:“那你可知他是誰?”

話說得這般明白,尤二姐尤不敢信,“該不是罷?”

賈璉見她不信,便賭咒發誓,道:“怎麽不是?我雖只見過一面,但他那樣標志的人,還能認錯?”

尤二姐見他如此,方才信了,又是歡喜又是愁。喜的是,柳湘蓮的下落有了;愁的是,柳湘蓮已成家。

又替尤三姐愁,她已說出話來,若知道是這麽個情景,該如何自處,嘆道:“這可怎麽是好?”

賈璉見她急,反而笑起來,道:“這有什麽。”

尤二姐立時明白過來,但沒說出來,反裝作不知,道:“二爺可有什麽法子?”

賈璉歪下來,指了桌上的茶壺,道:“爺說了半日的話,渴了。”

尤二姐忙笑著斟了一杯茶,遞到賈璉唇邊,道:“是我大意了,二爺原諒則個。”

賈璉就著她的手吃了一口,這才說道:“不能做正頭娘子,憑三姐的摸樣性情,還怕柳二爺不疼?”

尤二姐想一回,也覺著有理,只是不敢做三姐的主,遂道:“也不知她是怎麽想的,你先不忙著說,回頭我問問她的意思再說。”賈璉自無不同意的。

聽得柳二便是柳湘蓮,尤三姐十分欣喜,尤二姐才試探著把話說了。尤三姐點了頭,到底還是不甘心,道:“別咱們剃頭擔子一頭熱,還不知他是怎麽想的,他們奶奶又是個什麽想法?”

尤二姐一聽,確實是這個理兒,道:“你也別操這些信,都是親戚,必定一說就成。”又勸了兩句。

回頭見著賈璉,便說:“若是柳二爺不願意,三妹子同意又有什麽趣兒?”

賈璉道:“你既求了我,我定然不負所托。”尤二姐感念,二人自然少不得恩愛一番。

這事他也不敢自專,離了小花枝巷,便去了寧國府,與賈珍說了三姐之事,賈珍也十分同意,連道:“這是親上做親的好事啊。”他們正愁沒機會攀上柳湘蓮,有這現成的好事,如何不促成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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